大众汽车中国公关和企业社会责任副总裁彭菲莉（Catherine）告诉我，她要退休了。

这一天总会来的，60、70年代出生的这代中国最早的公关人，正在一个接一个告别职场。

七年前的2016年，我刚刚离开大公司公关岗位，成为“退休”的自由人时，也是五味杂陈。

当时我离职后的第一件事，是找彭菲莉做了一次访谈，内容发表在我的公众号“姐夫李”，标题是现在看来有点奇怪的“公关挺到最后一口气”。

我想描述Catherine那种永不言弃，做好企业最后一道声誉防线的职业精神。

那次说到2013年她刚刚入职大众汽车，DSG变速箱事件上了央视315，3月16号一早记者来到办公室，她在公司政策没有完全明朗的情况下，淡定地接受电视采访。

Catherine告诉我，她最大的优点就是淡定，坚信自己的专业能力，也知道紧急情况下如何找到支持，不乱方寸。

从2013年到现在，彭菲莉在大众汽车中国工作了11年。

这是中国汽车巨变的10年，也是大众汽车市场绝对领军地位开始滑落，不断完成战略规划和转型的10年。

公关没有力量改变一个公司的命运，但是在与命运陪跑的征途上，有太多的立场、行为、方法可以选择。

与曾经服务过的米其林、博世这些大公司相比，彭菲莉觉得大众汽车最大的不同，是来自车主、公众、政府、管理层和员工更高的期待，以及传导给公关团队在声誉管理上的巨大压力。

换句话说，人们觉得有的车企是儿童少年，富有朝气但允许犯错，但大众是成年人，要有自己的沉稳、包容，独特的表达。

曾经的老大地位，是品牌资产，也是负担。

大众汽车是一个全球化、多品牌、在中国又有合资企业和不同经营实体的公司，集团公关部本身要承担巨大责任，更要协调好不同部门的利益，在公关流程管理上，要保证传播核心信息的准确，也要避免部门争议延误战机。

2018年，大众汽车因进口途锐质量争议再一次上了315，在我印象中大众是唯一的两次上过315的跨国公司。记得当时我看到晚会后发了一条信息给彭菲莉，你们又要忙了吧。

没想到她瞬时回了微信，说没事，我们都处理着呢。轻松的口气感觉一切都在掌控之中。

我问过她的团队，Catherine有没有着急发火的时候？

大家都说没有，有一位同事说“如果Catherine发火了，事情真的是没救了。”

答案还是没有。

曾经有一位合资企业同事，跟Catherine经常有业务上的不同意见，他在转岗离开公关的时候对Catherine感慨地说，你从来没有跟我生过气。

心态上利他，专业上自信，彭菲莉这一代公关人，都有这样的习惯。

彭菲莉在大众汽车11年见证品牌的成长变化

团队有的小伙伴用“大气”来描述彭菲莉。

彭菲莉是上海人，人们对上海女人的印象往往是“精致、小家子气”，她认为自己之所以“大气”，跟自己的性格和工作经历有关。

她入公关行业在米其林，工作地点是北京，后来她转入米其林亚太业务，米其林餐厅指南业务，随着公司搬回老家上海，然后在博世中国的上海总部工作三年，加入大众汽车后又来到北京。

大气在性格上是不斤斤计较，也是利他思维，大气在职业上是格局，是宏观视野，是对舆论的预判力。

我问Catherine，回过头看自己的职业生涯，有什么遗憾吗？

她说：“我真的没有一点遗憾，一切都超出了我的预期，我觉得是上天对我的眷顾，要是让我选择，我愿意重新来一遍。”

而重新开始，除了传统公关人的职业精神，她强调还需要“更好的互联网手感，更贴近业务增长”。

关于公关人的职业终局，我想了很久，聊过很多人，没有答案。

我问Catherine，有没有想过去做市场，做销售，做CEO，当年在40岁出头的时候有没有搏一把的念头？

她苦笑着说，40岁出头加入大众，每天工作15个小时，哪里有心思考虑别的。

我说，也许这正是问题所在，当你感到对一个公司、一个团队负有太神圣的责任，你可能就忽略掉了内心中另一个重要的自己。

彭菲莉说，她很羡慕团队里的小朋友，他们毕业于跟传播相关的专业，在国外留过学，进入职场就有一套规范的管理制度。

她回忆刚刚进入米其林做公关，全球CEO米其林先生访华要接受媒体访问，老板让她准备Briefing, 而她连什么是Briefing（给老板准备的媒体背景、传播主题、敏感问题）都不知道。

采访做完了，老板又让她准备Debrief（总结材料），分析媒体报道的主题，对米其林核心信息的接受度，对CEO的建议等。

那个时候，怎么做媒体关系也不清楚，记得当时我在通用汽车做公关，跟福特、大众、丰田这些竞品的公关经理经常聚会，讨论怎么应对媒体，分享八卦，Catherine在米其林算广义的汽车公关，有时也加入我们的聚会。

后来大家都意识到这种活动是违规的，就自然停止了。

第一代公关人，勤奋刻苦，忠于职守，做事规矩，做人低调。

彭菲莉说：“我对职业化的理解，是忠于所服务的公司和品牌，我帮你完成你做不到的事，我这人比较憨厚，不会玩那些小心思。”

我问她，公关的最高境界是什么？

她说：“润物细无声。”

就是大家感觉美好的东西，就这么发生了，没有刻意，没有强迫，人们心领神会地get到了。

“看似水到渠成的东西，背后是我们这些人在艰苦地努力。”

看山是山，看山不是山，看山还是山，提升境界靠努力，靠悟性，也看机会。

我问彭菲莉团队里的小伙伴，想不想成为她那样的人？

他们说希望能永远像Catherine那样大气、淡定，撑得起天。

但是我也听出一些遗憾，比如大家觉得她给自己压力过大，“千斤顶”也有疲劳的时候。应该有更多的解压方式。

彭菲莉和大众汽车中国团队小伙伴

彭菲莉说现在最大的愿望是陪陪家人，这些年精力都在工作上，父亲去年新冠疫情中去世，她突然觉得最重要是亲人，不是工作。

这两年她自己的身体状况欠佳，卸下责任，非常需要重新调整工作和生活的节奏。

我跟她谈起我自己的“退休”生活，讲讲课，写写文章，周一早上大家都奔向办公室的时候，你在窗边的阳光里，泡上一杯茶，拍张照片邪恶地发到朋友圈，让人羡慕嫉妒恨。

我还要感谢和责怪Catherine，她在2019年把她在香港大学中国商业学院周末兼职课的工作转给了我。

这几年我在港大讲授公关课，周末两整天，一天8小时，两天下来累得只想躺平喘气，再想想当时Catherine是怎么在繁重工作的间隙讲这种繁重的课，她也像对待工作那样备课、讲课、批改作业。

我也跟她分享了同一时代的公关人退休后的生活，大家有的做企业顾问，有的给行业协会帮忙，在大学授课，有的寄情山水，饮茶养生。

Catherine说可以在上海做点兼职，每周工作一两天最好。

她最想做的是志愿者，继续参与她在大众汽车中国力推的“绿带行动”，计划到2030年，在中国北方10个生态脆弱地区种植超过850万棵树，造林4000万平方米，相当于大众汽车集团在中国所有工厂占地面积的近两倍。

大众汽车中国“绿带行动”在甘肃去沙漠化早期成果

我问彭菲莉，你的职业有什么高光时刻，比如成功、升职、获奖之类。

她说，最大的成就感都是在小事情上，想想有两种，一个是我培养的人才到了业务部门，业务老大说Catherine你推荐的人真不错；还有一个是完成了在各种阻力下自己认定应该做的事。

公平地说，并不是我们60、70后这一代公关人如此低调利他，80后、90后的优秀公关人也是在幕后做企业的声誉大脑，默默地铺路，种树，让更多的人超越自己，不负时代。

一代人的使命完成了，我们走过了一个全球化时代。

一个人很难不断穿越周期，但是品牌可以，企业可以。

相信公关创造的力量，传承的力量。

祝我的同行、朋友彭菲莉开心走向新的生活。